“你不用担心,东西不会丢!”电话那边,装裱店老板拉长了语调宽慰我,想方设法打消我的顾虑。
能不担心吗?说好了一周内取画,都过去一个多月了,还没有动静。夜长梦多,要是弄丢了,那后果难以想象。
那是一张民国年间的碳精画。画中人二十出头,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。那人是我外公,只是已经过世七十多年了。
1948年10月,外公去世,年仅23岁。那时候,我的母亲只有半岁。母亲八岁时,外婆也不幸因病过世。母亲从此成了孤儿,寄养在姨婆家,直到初中毕业。刚毕业那年,母亲响应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”号召,扎着辫子、背着被子、穿着胶鞋,到四川某偏僻乡村扎根,成了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那一年她只有15岁。15年后,母亲回到了久违的故乡。对于我外公的音容笑貌,母亲完全没有印象,所有关于我外公的信息都是从他人的讲述中零星获得。由于年代久远,很多信息都模糊且不完整,留下了不少遗憾。
外公生前是干什么的?我曾多次问过母亲。母亲说,她大舅曾说,在某古盐井厂房里上班,是个会计,敲算盘的先生。而她的六爷——我的六外公却说,是在某著名的制盐公司上班。两个单位截然不同,前者是传统制盐的作坊,后者是大型企业。究竟哪个是准确的呢?我先跑到现已成为旅游景点的古盐井管理部门查阅资料,结果扑了一场空。后来,我顺着盐井地工作人员的指引,前往博物馆,结果还是徒劳。失望之余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我来到了当地档案馆。
“我们这里的盐史档案多如牛毛。你让我怎么找?”接待我的工作人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高个子,他捏着我的介绍信,低下头,眼睛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问我,面有难色。
这里的盐业历史档案厚积如山,要在里面翻出我要的线索犹如大海捞针。那怎么办?我头上像降了冰霜,浑身冰凉。
“这样,我通过查人的办法试试,看有戏没戏!”工作人员看我可怜,又想了半天,对我讲。说完,他转身返回档案库,没过多久又回来了,把两本黄皮档案递给我,“中间用纸条隔开的那几页有他的信息,你看看吧!”
我接了过来,认真研读起来:上世纪40年代中期,外公在某盐业管理局工作,开始是个普通文员,两年后成为高级文员,再往后成为盐务稽查人员,负责检查井盐质量、盐业人员是否走私等,工作量大,每天都很繁忙。
原来他不在井盐作坊里求职,也不在企业里面工作,而是一个职员。档案查完后,母亲和我把外公的画像找出,认真仔细再端详了老人家一眼。高鼻梁、大眼睛,头发浓密,母亲和外公外貌很像。“能不像吗?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呀!”母亲摩挲着画像,感叹道。她对画像很在意,历来轻拿轻放,生怕出一点差错。有一次,我不小心滑了手,把画落在地上。母亲大惊失色,连忙伸手把画捡了起来,像是搀扶一位跌倒的老人。
“我拿去装裱一下吧!”我对母亲讲。画像是卷起来的,几十年光阴流逝,留下了一条条浅浅的褶皱。画像底部,不知何时粘上了一只干枯小虫,已经很难取下来了。“是该装裱一下了!”母亲道。
第二天,我把画像送到了装裱店。千挑万选确定了装裱材料,讨论了在尽量减小对画的伤害的情况下如何去掉那只小虫后,老板告诉我一周后取货。没想到,刚过几天,新冠疫情发生,所有店铺关门,我们的画就关在了装裱店里面取不出来了。母亲和我心急如焚,多次打电话嘱托店主,千万不要把画弄丢了,否则,我们无法承受那个后果。所幸,疫情得到了控制,商店大门重新敞开,那张画像最终完好地交还到了我们手中。看着装裱得规整的画像,母亲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,如释重负。
没多久,我又得到消息,了解到了80年前外公上中学时的信息。于是,在档案馆厚厚的资料里,我和母亲看到了一个14岁的少年背着书包,从原野健步奔向学校的身影……
(作者单位:四川省自贡市沿滩区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