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火车,就来到了一两千里之外的东北大连金州区三十里堡机场。那是1985年11月6日,中原地带还飘飞着金黄的树叶,而辽东半岛的大黑山上,已经覆盖着一层看上去很冷的雪。
晨光混沌里,我被分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。大致有八九个人的样子。我放下背囊,看见了在走廊最里头的一个初中时的同学尹承勇。他喊了我一声,跑过来,说老乡都在这个房间呢,你过来吧!
那时候还不懂得部队纪律是非常严格的,现在想想,这事还是感觉做得不对的。
趁着分配兵时的忙乱,我赶紧把里面夹着高中书籍的沉沉的背囊背在肩上,惊慌失措地来到了那个大房间,房间里只有几张草席子。
班长们开会回来后,查来查去,我们班怎么也是多了一人,另一个班怎么也是少了一人。
我心里忐忑。但班长在莫名其妙中,把另一个人带到了另一个班。我和尹承勇以及老乡们一阵窃喜。
1996年考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的时候,作文题目是《当兵第一天》,我写了这个情节,也进行了反思。
地铺上,右边靠着我的是小朱,左边的是小张,都是一个镇上来的。班长老家是吉林公主岭的,性格开朗,真诚,热心,正直,典型的东北哥们。
个别班长开始把他们班里的新兵的新大衣和大头鞋用旧的换走了,有的班长撺弄着我们班长也来换我们班的大衣大头鞋。我们班长坚决维护新兵的利益,所以新兵的大衣大头鞋没有一个被老兵换走的。后来,那些换了新兵大衣和大头鞋的班长受到了批评,又给换了回来。而我们班长却受到了表扬。班长教我们唱《团结就是力量》,以及《打靶归来》。我们班里人多,守纪律,气氛也最好。
吃过早饭,我们列队去几公里外的稻田里背稻草,铺在自己的地铺上。天冷,只有多铺些稻草才能御寒吧。天空又开始飞来细密的雪粒,飕飕地打在我们的脸上,有些蹭刮得生疼。新兵连背稻草。这也许是一年一度的风景。
东北地域辽阔,农忙季节老百姓忙不过来,军人就会到三十里堡的屯上,为老百姓插秧或者收割。因此,军民一家亲,在这里体现得更加自然朴素融合。
东北人的爽直和大气,此刻更让人感到了寒冷冬天里的温暖,特别是我们这些来自南方、中原的人。
东北黑亮的田地,一眼望不到边。我们沿着稻田间的小道,就闻到了土地和稻草的清香。
东北冬天空气干爽,即使下着雪,抖一抖稻草,雪花就会纷纷飘落,稻草一样是干燥的。
以前,那些走到半路回不到家的人,或者流浪汉,都是到稻田里,堆起一垛稻草垛,钻在稻草底下就可以安稳地睡上一夜。
无论外面刮多大的风,飘多大的雪,里面是暖暖的。特别是第二天起来,也许是被大雪覆盖住了草垛,而稻草垛里,却有着一份别样的情趣。
看着一溜溜排列整齐的稻草在稻田里,我突然想起列维坦的干草垛,想起了他的干草垛的诗意。也许,这些美丽的自然,正是生活里最简单的富足。
我们按着稻田稻茬的方向捆绑稻草,生怕给弄乱了。稻草软软的,苍青色的稻子杆和绿绿的稻草叶被雪花打得簌簌作响,仿佛是一种美妙的音乐。
然后,我们每人背上一大捆,唱着刚刚学会的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《打靶归来》,风是寒冷的,而心却感到在一个集体里跳动,是多么快乐的事。
回到营房,我们各自把稻草铺在自己的席子下面,那种松软和清香,在熄灯号吹过后,让新兵们训练一天的劳累化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美梦。
我在三十里堡新兵连仅仅待了十天,就被重新分到了师部所在地的瓦房店的老虎屯机场。
最后一次知道班长的消息,是我在司令部军务科当打字员一年后,班长因为在跑道上偷学开车,撞坏了一个跑道灯,被提前复员回家。只记得班长家是公主岭医院的,姓张,现在连名字也忘记了。
在我右边睡的小朱,身体不适合在部队继续服役,他和班长提前退伍的文件都是我打印的,心里不免有一份揪心。让我记住,只要是部队的规定,一点都不能逾越的,逾越了就会付出代价。
这些,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,而那稻草的清香,今夜突然袭来,让我又回到那青春岁月的队列里。
青春让人成长,而每天的成长里,时刻要保持清醒,需要汲取自己和别人的教训,才能让生命永远走在革命的队伍里。